母亲坐在檐下的竹椅上,手里的布鞋鞋底已经纳到了一半。青灰色的灯芯绒鞋面摊在膝头,像片柔软的云正规股票配资网址,麻线在她指间穿梭,“嗤啦” 一声穿过布底,留下个细密的针脚 —— 这是给父亲做的新布鞋,她说 “天凉了,布鞋比皮鞋养脚”。
我蹲在旁边看时,阳光正落在母亲的顶针上,银亮的金属圈反射出细碎的光,照得她鬓角的白发像撒了把碎盐。她从竹篮里拿出浆好的袼褙,五层棉布用米糊粘在一起,硬挺得像块薄纸板。“这是你穿旧的校服改的,” 她用剪刀沿着鞋样剪出鞋底的形状,“棉布吸汗,纳出来的底子软和。” 剪刀划过布面的 “咔嚓” 声里,我忽然想起那些被母亲改了又改的旧衣服,袖口接了新布,裤腿收了又放,像首缝补过的时光诗。
纳鞋底是最费功夫的活。母亲把袼褙叠成八层,用棉线沿着边缘先缭一圈,针脚密得像蚂蚁排队。她的顶针在布底上磕出 “咚咚” 的轻响,麻线在她掌心勒出红痕,每纳三针就要用牙把线咬断,嘴角沾着细小的线头。“年轻时纳鞋底,一天能纳完一双,” 她把针在头皮上蹭了蹭,沾点油,“现在眼睛花了,半天才能纳出个‘米’字。” 我看着鞋底上渐渐成形的花纹,横的竖的斜线交错,像片微型的田垄,针脚深浅不一,却透着股执拗的整齐。
鞋面的裁剪藏着母亲的心思。灯芯绒要选斜纹的,她说 “顺着纹路裁,穿久了不发皱”;鞋口要留三分宽的边,“这样脚踝不磨”;就连针脚的颜色,都挑了和鞋面相近的深灰,“缝好了看不出来,才叫手艺”。有次我嫌她做得慢,说 “买双运动鞋多省事”,她拿着鞋样在我脚上比了比,“买的鞋哪有我做的合脚?你脚外侧高,我特意把鞋帮放宽了半寸”。后来穿上这双鞋,果然像踩在棉花上,才懂那些被忽略的细节里,藏着最细致的牵挂。
展开剩余61%鞋面上的松紧带,是用我旧书包上的零件改的。母亲把松紧带剪成小段,用细密的针脚缝在鞋口内侧,“这样穿脱方便,不用系鞋带”。她的手指在松紧带和灯芯绒之间穿梭,针脚像条藏起来的蛇,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。“你小时候穿的虎头鞋,松紧带是用你爸的旧皮带改的,” 她忽然笑了,“那时穷,啥都得将就着用。” 我想起那双虎头鞋,鞋面绣着歪歪扭扭的老虎,鞋底纳着 “长命百岁”,现在还压在老家的樟木箱里,像个被时光封存的秘密。
最忙的是上鞋的时候。母亲把纳好的鞋底和裁好的鞋面固定在一起,用锥子在鞋底上扎出小孔,再把针穿过去。锥子很尖,她却从不扎到手,指尖像长了眼睛,总能避开最硬的布层。“上鞋要勒紧,不然鞋底会掉,” 她咬着线尾用力拽,身子都跟着往后仰,“就像过日子,得攥紧了才踏实。” 阳光穿过她的指缝,在鞋面上投下晃动的影,针脚在光影里明明灭灭,像串跳动的星。
父亲试穿新鞋那天,在院里走了两圈,说 “比年轻时的还合脚”。母亲蹲下来,用手把鞋跟往里按了按,“穿几天就更松快了”。我看着父亲脚上的布鞋,深灰的灯芯绒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,鞋底的 “米” 字纹被踩得微微发亮,忽然觉得这双鞋像艘小船,载着母亲的针脚,要陪父亲走过又一个冬天。
后来我在外地工作,母亲寄来个包裹,里面是双新布鞋。鞋面是我喜欢的藏蓝色,鞋底纳着细密的菱形纹,鞋口的松紧带换了新的,针脚却还是那样,藏得几乎看不见。附在鞋里的纸条上,母亲的字迹有些抖:“知道你总穿皮鞋,备双布鞋换着穿,别累着脚。”
现在这双布鞋放在我的鞋柜里,和锃亮的皮鞋并排站着,像个沉默的老朋友。阴雨天穿上它,踩着湿漉漉的地砖,总能想起母亲坐在檐下纳鞋底的样子,顶针磕在布上的 “咚咚” 声,麻线穿过布底的 “嗤啦” 声,还有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的光。
忽然明白,母亲缝制的从来不是一双普通的布鞋。那密密麻麻的针脚,是丈量牵挂的尺子;那藏起来的松紧带,是不肯说出口的疼惜;那被改了又改的旧布料,是日子里的精打细算与温柔。每一针,每一线,都缝进了岁月的褶皱里,让平凡的日子有了温度,让遥远的牵挂有了形状。
就像此刻,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,我穿着母亲做的布鞋站在窗前,鞋跟处的针脚轻轻硌着脚心,像母亲的手在轻轻托着我。原来最踏实的温暖,从不在华丽的物件里,而在这些被一针一线缝进时光的细节里,在母亲低头纳鞋底时,落在布上的那片阳光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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